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三日,这一天我还没出生。然而我对此日保留着特别鲜活的记忆——因为关于我,我的大姐、二姐都是从这一天讲起的;我父亲也是。仿佛两天后我的出生,与这一天有着直接的关系。
将近中午时,阳光特好。
四川有首民歌的第一句是:“太阳出来吆嗬,喜洋洋来哟”。贵州山区的农民,对太阳也有同样的亲与爱。九月是我的故乡神仙顶最美好的季节。在这个季节,人们终于能够见到绿以外的另一种色彩——金黄了。说到绿,世人好感多多,但如果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你的眼里除了绿很难见到别的颜色,那么绿其实足以对你形成一种色彩压迫,使人觉得自己仿佛被囚困在绿色之中了。正如生存在小小礁岛上的人会对周围茫茫大海的蓝产生绝望一样。
神仙顶既是地名,也是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的村名。究竟村名在先还是地名在先,没谁说得清楚。
顾名思义,神仙顶在一座山上。那山不是最高的山,它的四面八方几乎都是比它高的山。神仙顶是一处山顶平地,有足球场那么大。因为有平地,所以逐渐有了人家。人家多了以后,就叫村子。实行“公社化”以来,被叫作第二生产队了。所以,说“神仙顶”指的是那里,说“二队”指的也是那里。包围在它四面八方的山顶再无平地,也就再无人家。它是该县最接近县界的一个村,再往山里去,就无人烟了。走二十多里后,就到另一个县的地界了。
“走”只是一种说法。因为根本没路,没人那么走过,更没人登上过周围的山顶。
八月开始,那片平地,也就是坝子上的稻田由绿渐黄。九月十日以后,全坝子变成了一块平坦坦、金灿灿的地毯,神仙顶的人们望着,心情老喜悦了。人们的家全在高于坝子的周边的地方,都很小,下半截是石砌的,上半截基本是整根的竹子搭成的。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叫“棚”似乎更恰当。不过当年的山民,对住得怎样并不在乎,也可以说没什么要求;人们更在乎的是吃饱肚子。没谁胆敢在坝子上建一个像样的家,仅有的一块农耕地是绝对不许被占用的。这一点人们皆有共识,不仅仅是敢不敢的问题。
幸而有九月这个雨天较少、阳光明媚的季节,神仙顶的人们能够以感恩般的心情充分享受享受晴天朗日。确乎,整个九月,神仙顶的多数日子是好天气。也确乎,神仙顶的人们特知道感恩——感恩太阳,感恩收获,感恩一坝子金灿灿的黄色。
在神仙顶的人们看来,凡是花都具有高度的观赏性,但谁家也不种花。种花被视为不着调的行为,不论男女,种花人皆被认为是不靠谱之人。由于人多地少,各家即使在破盆破罐中栽下的也是菜苗——人们对土地的珍惜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而且极具传染性,一代代由大人传给孩子。人们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花树了。很早以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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