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
原籍南京,现居香港,文学博士。毕业于香港大学中文系,现职副教授。著有小说《北鸢》《朱雀》《七声》《戏年》《谜鸦》《浣熊》,文化随笔《绘色》《小山河》等。作品被译为英、法、俄、日、韩等语言。
《朱雀》获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2016年以《北鸢》再得此荣誉。作品入选“当代小说家书系”、“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等,历年获得海内外三十余重要奖项。近期包括2016年度“中国好书”、“华文好书”评委会特别大奖、2016年当代五佳长篇小说、2016年度中版十大中文好书等,作者获颁《南方人物周刊》“2016年度中国人物。”
目 录
问米
不见
罐子
鹌鹑
朱鹮
龙舟
竹奴
后记 刹那记
问米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题记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让。
是的,我需要解释一下,我如何与他相识。
这涉及我的工作性质。怎么说呢,我是一名摄影师。当然,这是我的副业。我没有兴趣说我还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因为无可圈点。可以叫作公务员。但其实,只是在殡仪馆里做一些迎来送往的事情。送生也送死。
所以,我会重视这份副业。它让我觉得自己有用和高尚一些。当然别人未必这么看。毕竟,我是个自尊心很容易膨胀的人。
问题在于,摄影师也并不完全是个理想的职业。因为业务范畴广泛,我替人拍过结婚的Video、拍过宠物,也偶尔为了紧巴的日子,跟踪过一两个明星,拍过他们的闺中秘事。但我要说明的是,我是个将兴趣和事业处理得壁垒分明的人。不要以为我没有原则。
因为我的原则,我才会和老凯相识。或者说,我才愿意搭理他。
老凯的丈母娘死了,在我们的殡仪馆火化。
那天丧礼,租用了我们最大的一个厅,极尽奢华。排场摆得很足,包括全程录像。我对这一点很不解,毕竟不是什么伟人的遗体告别仪式。录像的意义,除了让亲友在痛定之后再思痛之外,难说还有什么历史价值。照片上的老太太十分老,眉目并不舒展。不是颐养天年后的寿终正寝,听说是胃穿孔死掉的。这就让整个事情变得勉强。前来吊唁的来宾,他们在礼堂外面,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一个大肚子的男人正在打电话给股票经纪人,面部表情丰富。他身旁的女人掏出化妆棉,将嘴上紫黑色的唇膏一点点擦掉。擦了一半,又不甘心地抿一下嘴。更多的人,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的确,即使从专业的角度,我也觉得准备的时间过于漫长。依客户的要求,将雏菊、康乃馨、天竺葵、菖蒲和薰衣草一层层摆成俄罗斯套娃一般的心形,确实需要时间。何况这个方案,是在追悼会开始前两个小时才告诉我们的。而那两只绵纸扎成的仙鹤,在前一天晚上受了潮,怎么都摆不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也实在叫人郁闷。在所有人都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只有一个哥们儿,叼着烟扛着摄影机走来走去。
我说:“哥你差不离行了,这么走我眼晕。”
他轻蔑地看我一眼,说:“什么叫差不离,没个合适的机位,拍出来效果不好你担当得起?”
我就闭嘴了。他是客户从电视台请来的摄像,以掌镜一档大型相亲类节目而闻名,所以拍活人还是蛮有经验的。
他突然一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人生没有NG。”
这可吓了我一跳,这么有哲理的话,搁我们这儿就让人起鸡皮疙瘩。我干笑着走开了。
这又忙了一阵,我正训一个刚来的小姑娘把“音容宛在”的联给贴倒了。
老李过来慌慌张张地说:“那哥们儿不行了!”
我说:“谁?”
老李一指:“摄像。”
我一看,那哥们儿脸煞白,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可劲儿淌。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看我一眼,嘴唇直发抖,说:“早上喝了碗豆汁儿,刚跑了三趟厕所。得,又要蹿了。”
看他那熊样,我心想这还真是英雄气短。我说:“赶紧地,回家歇着去吧。”
他为难地说:“那这个怎么办?”
我说:“不拍了呗。”
他说:“那不成,订金都收了。”说完脸色一阵发青。
旁边老李就说:“马达,你不是摄影挺能耐的吗?帮帮这哥们儿。”
我说:“李叔,我哪敢来班门弄斧啊。”
哥们儿眼睛一亮,说:“那谁,你摇镜特写什么的,都会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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