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客吟白雪（《古风》其二十一）[1]
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徒劳歌此曲，举世谁为传？试为巴人唱，和者乃数千[2]。吞声何足道[3]？叹息空凄然。
[1]此诗发挥上篇“白雪难同调”句意，应为一时之作。
[2]“郢客”六句：参见上篇《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注〔5〕。
[3]何足道：即何可道，痛心疾首而不能言。
玉壶吟[1]
烈士击玉壶[2]，壮心惜暮年。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青琐贤。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3]。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4]。西施宜笑复宜颦，丑女效之徒累身。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5]！
[1]天宝二年秋作。《玉壶吟》诗题应出于《世说新语·豪爽》：“王处仲（敦）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老骥伏枥”四句为曹操《步出夏门行》诗句。
[2]烈士：壮怀激烈之士。
[3]“凤凰”六句：自述初入翰林院时受到的宠遇及一时得意情状。“凤凰”句，北朝后赵石季龙皇后用五色纸制诏书，以木制凤凰，衔诏书飞下，见陆翙《邺中记》（《初学记》卷三十引）。紫泥诏，汉代用紫泥封诏书，后世因称诏书为“紫泥诏”。称觞，举觞。揄扬，宣扬。谑浪，戏谑。赤墀，亦称丹墀，天子宫殿，以丹漆涂地。青琐，朝廷之门，刻以连环纹，涂以青色。贤，指朝中大臣。飞龙马，翰林学士所乘，参见《从驾温泉宫醉后赠杨山人》注〔5〕。
[4]“世人”二句：以东方朔自喻。东方朔为汉武帝近臣，酒酣后据地而歌：“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见《史记·滑稽列传》。金门，即金马门，参见《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注〔2〕。又传说东方朔是岁星谪降人世，《太平广记》卷六“东方朔”条载：朔卒后，有善占星历的王公对汉武帝说：“诸星具，独不见岁星十八年，今复见耳。”帝仰天叹曰：“东方朔在朕旁十八年，而不知是岁星哉！”
[5]“西施”四句：自述在朝遭人嫉妒谗毁。西施、蛾眉，均以美人自况。宜笑复宜颦，语出梁简文帝《鸳鸯赋》：“亦有佳丽自如神，宜羞宜笑复宜颦。”丑女，参见《效古二首》第二首，指朝中小人。
设辟邪伎鼓吹雉子斑曲辞[1]
辟邪伎作鼓吹惊，雉子斑之奏曲成，喔咿振迅欲飞鸣。扇锦翼，雄风生，双雌同饮啄，趫悍谁能争[2]？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3]。天地至广大，何惜遂物情[4]？善卷让天子，务光亦逃名[5]。所贵旷士怀，朗然合太清[6]。
[1]设辟邪伎鼓吹雉子斑曲辞，由乐府古题《雉子斑》变化而成。《雉子斑》在《乐府诗集·鼓吹曲辞》中，“题解”曰：“宋何承天《雉子游原泽篇》则言避世之士抗志清霄，视卿相功名犹冰炭之不相入也。”李白诗对何诗题旨有明显继承。辟邪，神兽名；设辟邪伎，装扮成辟邪的舞蹈；伎，舞者。雉子斑，鸟名。此诗似为在朝观乐舞的即兴之作。
[2]“雉子斑”六句：描写乐舞情景。趫（qiáo桥）悍，勇捷。
[3]“乍向”二句：以描写雉子斑寄寓个人情怀，反映了李白对供奉翰林生活的厌倦和否定。上句表明将主动选择回归山野以求得精神的独立自由，下句谓鄙弃在朝的荣华富贵。耿介死，语出《礼记·檀弓》孔颖达疏：“今时人谓之雉或为雉鸟，耿介，被人所获，必自屈折其头而死。”何承天《雉子游原泽篇》有句：“雉子游原泽，幼怀耿介心。饮啄虽勤苦，不愿栖园林。”也为李白诗句所借鉴。
[4]“天地”二句：谓生存于至广至大的天地间的万物，都应保全自身的天然本性。何惜，岂惜，实即“应须”的意思。遂，顺应、满足。物情，万物的天然本性。嵇康《释私论》：“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
[5]善卷：上古高士。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不受，避入深山，莫知其处。见《庄子·让王》。务光：商代高士。商汤灭夏桀，欲以天下让务光，务光以无道之世而拒绝。见《庄子·让王》。
[6]“所贵”二句：表达对远离朝廷的向往之情。旷士，即善卷、务光。太清，天道，自然之道。
惧谗[1]
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2]！众女妒蛾眉，双花竞春芳[3]。魏姝信郑袖，掩袂对怀王。一惑巧言子，朱颜成死伤[4]。行将泣团扇，戚戚愁人肠[5]。
[1]天宝二年，在朝遭谗后作。
[2]“二桃”二句：杀人不必用利剑（引出下文的嫉妒谗毁伤人）。参见《梁甫吟》注〔9〕。讵（jù剧），表反诘，何，岂；讵假，哪里用得着，即用不着。
[3]“众女”二句：朝中嫉妒之风大盛。众女，谓朝中群小。蛾眉，诗人自谓。语出《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双花，众女与蛾眉。
[4]“魏姝”四句：自己被谗言所伤，犹魏姝被郑袖所害。姝，美女。《战国策·楚策》载，魏王送给楚王美女，深得楚王爱悦。楚王夫人郑袖着意善待魏姝，楚王误以为郑袖不嫉妒魏姝。郑袖已得计，便对魏姝说：“大王虽然喜欢你，但并不喜欢你的鼻子。你见到大王时一定要把鼻子掩起来。”魏姝信以为真。楚王不解魏姝为何对着自己掩鼻，郑袖中伤说：“她不愿意闻到你身上的气味。”楚王一怒就割去了魏姝的鼻子。掩袂，用衣袖盖住鼻子。巧言子，指郑袖。朱颜，指魏姝。
[5]“行将”二句：用班婕妤故事，表明玄宗对自己的恩宠已经衰减。汉成帝时，班婕妤被赵飞燕夺宠，作《怨歌行》以自伤，辞曰：“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怀君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于阗采花[1]
于阗采花人，自言花相似[2]。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汉地多名姝，胡中无花可方比[3]。丹青能令丑者妍，无盐翻在深宫里[4]。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齿[5]。
[1]诗人在朝遭遇谗毁后，抒发不平之气而作。于阗采花，乐府古题，在《乐府诗集·杂曲歌辞》中。本辞云：“山川虽异所，草木尚同春。亦如溱洧地，自有采花人。”于阗，汉代西域国名。
[2]“于阗”二句：由乐府本辞化出。自言，自以为。花相似，像花一样美。
[3]“明妃”四句：化用王昭君故事。明妃，汉元帝妃子王嫱，字昭君。元帝妃子既多，不得常见，便命画工绘成图形，按图形召幸。众妃子皆贿赂画工，昭君不肯，便没有被召的机会。匈奴向元帝求美人为阏氏（yān zhī烟支，即王后），元帝按图画指定昭君前往，召见时才知道她美貌后宫第一，而且举止闲雅，但已后悔莫及。见《西京杂记》卷二。此处以明妃自拟，而以“胡中美女”指代朝廷中群小。
[4]“丹青”二句：图画能变丑为美，朝廷就被蒙骗过去了。丹青，画工绘成的图形。无盐，丑女名，参见《效古二首》其二注〔3〕。翻，事情被倒过来。
[5]“自古”二句：自古以来，朝廷上总是贤才因遭嫉妒而埋没。胡沙，即“胡中美女”。皓齿，美女，指昭君。
白头吟[1]
锦水东北流，波荡双鸳鸯[2]。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3]。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4]。此时阿娇正娇妒，独坐长门愁日暮。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相如作赋得黄金，丈夫好新多异心。一朝将聘茂陵女，文君因赠白头吟[5]。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条羞故林[6]。兔丝固无情，随风任倾倒。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7]。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8]。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见青陵台[9]。
[1]白头吟：乐府古题，在《乐府诗集·相和歌辞》中。《西京杂记》卷三载：“（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李白诗敷演司马相如、文君故事，似有自况之意，伤君恩有始无终。
[2]“锦水”二句：追述相如与文君在成都曾经有过的一段美好生活。锦水，即锦江，在成都。鸳鸯，比喻相如与文君。
[3]“雄巢”二句：喻指相如在朝廷做官，文君相随来到长安。
[4]“宁同”二句：仍以鸳鸯为喻，二人曾经立下生死不分离的誓愿。
[5]“此时”八句：爱情发生变故。据司马相如《长门赋序》的记述，汉武帝陈皇后因性情嫉妒而失宠，独居长门宫，听说司马相如是天下文章高手，就以黄金百斤聘他写了《长门赋》以感动武帝，果然又得到武帝亲幸。阿娇，陈皇后名。“相如作赋”四句，即《西京杂记》所载故事。
[6]“东流”二句：文君对失去的爱情不再抱有希望。“东流”句出自《子夜歌》：“不见东流水，何时复西归？”落花，文君自喻。
[7]“兔丝”六句：文君对当初爱情的悔恨。兔丝、女萝，都是蔓生之草；兔丝喻指相如，女萝是文君自喻。
[8]“莫卷”四句：文君心事的自白。龙须席、琥珀枕，都是当日爱情的见证。卷，珍藏之意。从他，任凭他。生网丝，结上尘网。龙须席和琥珀枕的不同处理，似表现了文君的矛盾心理，对美好的过去仍有所留恋。
[9]“覆水”四句：仍表示已经失去的爱情不可挽回。青陵台，用韩朋夫妇故事。宋康王见韩朋妻子美貌，遂夺为己有，又强逼韩朋筑青陵台，并杀死了他。妻子请求为他送葬，从青陵台上投下而死。康王把他们分埋在青陵台左右，一年后，各生出一棵梓树，树的枝条相交，有二鸟哀鸣其上，因此名为“相思树”。见《搜神记》卷十一，又见敦煌变文《韩朋赋》。
长门怨二首[1]
天回北斗挂西楼[2]，金屋无人萤火流[3]。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4]。
桂殿长愁不记春[5]，黄金四屋起秋尘[6]。夜悬明镜青天上[7]，独照长门宫里人。
[1]长门怨，乐府古题，在《乐府诗集·相和歌辞》中，后人咏陈皇后故事而作。李白诗亦有自况之意，应作于天宝二年秋。
[2]“天回”句：季节入秋。北斗，北斗七星。挂西楼，北斗星斗柄指向西方，天下皆秋。
[3]金屋：华美的宫室，语出班固《汉武故事》：汉武帝为太子时，长公主欲以女配之，问他“阿娇好否”，答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此指陈皇后得宠时的住处。
[4]“月光”二句：陈皇后失宠后独居长门宫的凄凉和愁苦。
[5]桂殿：长门宫。不计春，时光已过了很久，兼有因情怀恶劣而不关心时令变化的意思。
[6]四屋：屋内四壁。起秋尘：意即无人料理，任其布满灰尘。
[7]明镜：月亮。
玉阶怨[1]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2]。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3]。
[1]玉阶怨，乐府古题，在《乐府诗集·相和歌辞》中。谢朓有《玉阶怨》：“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李白诗拟谢诗，与上篇《长门怨》似有相同意蕴。
[2]“玉阶”二句：人在阶前望月。生白露，表明夜已深。侵，打湿。
[3]“却下”二句：回到住室，仍不能入睡，直至夜深放下帘子后，仍在隔帘望月。却，还，仍。水晶帘，即下篇《怨情》的“珠帘”，用珍珠串成。玲珑，月光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