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时乾嘉考据学谨守一个著名原则叫做:孤证不成立。当然更不用谈轻易地就将历史类比,原因在于历史中的变量甚多,把握历史之难,难就难在维度多、变量多,因而也就陷阱多,疏漏也多。纵能博古纳今,也难通观全盘。人们书写历史,尽量处理这些变量,以求寻找真相,解释事实、资鉴后世。所以历史学者对于史料的挖掘搜集倾其全部学术精力。
史料、史料、还是史料!
以中国史来讲,近现代史料的挖掘潜力自不待言,众多研究课题的史料都有待深入探求,而挖掘中国以外的史料的就显得尤为重要,中国近现代史早已经不仅仅是中国的历史,而是世界史的一部分,因而近代史研究进步必然也依赖于海外史料的搜集。
雪珥所著《绝版甲午—-从海外史料揭秘中日战争》就是运用这种史料搜集研究甲午战争的新成果。很早以来,对于甲午战争细节的挖掘就已经注重对国外资料的搜寻,多亏了这些史料的陆续应用,使得这一历史事件能以较为全面的呈现在人们面前。
本书作者在史料搜集上的功夫颇具匠心,为读者披沥史料、选取了一个个我们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选取了几艘我们耳熟和不耳熟的舰船为切入点,以新闻特有的笔调叙说历史,显出了作者特有的选取视觉,以小视角,取长镜头,探析历史的变量和真相,书中对于日本情报机构和人物的研究,对战争中几艘船的史海勾弋,几艘船在战争中的境遇,实际上是两个国家的命运、一个时代的特写。全面把握这场战争非一般人所能为,正像战争前夕双方都不可能预料到战争的进程和后果,参与者不能,旁观者鲜有,后人更望尘莫及。在如今浩如烟海般研究甲午战争的著作中,本书精细却又以小见大。与主流史学研究稍微不同,本书没有浓墨重彩的叙述战争场面,却为读者展现了另一幅甲午战争的画面。比战争本身更详尽的一段甲午历史。其所呈现的路径和视角正折射了这场战争是双方枪炮之外的全面较量。
本书自成风格、得以史料,得以视角,也得以简练、到位的笔法,彰显作者非职业史家本色,在主流史学那里,本书略显破碎,文字也颇为随意,但是仍然处处可见闪光,作者史家情怀、忧患意识。没有试图全面重建历史真相,却在文笔之间阐释历史启迪。文以载道,文有其思,作者自谓为“历史拾荒者”,去海外史料中“拾荒”,留给我们读者的却是更加清晰地去接近真相,拾一“草芥”,却给与人们更多的反思。
作者无意于纠缠于结论,深入历史,又不拘于过去,以此来看,作者无意为整个甲午战争提供细节修补,却在这些鲜为普通人知的细节中揭示了真相,是一个时代的真相、更是时代中两国精神和意志的真相,还是那句话:甲午战争胜负早已在战前决定出。
尤其在此书第三部分中,作者分析中日战争背后的博弈,从外交、舆论、知识分子,国民精神气质方面入手,选取片段,却又无不关涉大局。整个日本开足马力、咄咄逼人地奔向近代化,近代文明来者不拒,战争前后无所不用其极,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甲午战争在范围上是整个东亚的战争,其震撼力却波及世界,在东亚国家战争机器的成功运转得以实现,注定了以后东亚难有太平安宁。遑论军事的较量,也遑论制度的较量,也无须落入先进与落后的争论,文明与野蛮的对抗,战争胜负总在战争之前,精神意识的虚弱与强盛抗衡早已为当时西方人察觉。甲午之战后,日本人对世界的原有心理可谓脱胎换骨,自此以后日本对中国的心理优势得以牢牢确立。战前战后国人精神柔弱的顽症成了最大的腐败剂,然而甲午一战对中国精神刺激足够猛烈,也注定了在不久的将来,国人精神界必然有一场翻天覆地的“暴动”。
作者在书中引用战争前日本间谍的话:国家是人民的集合体,人民是国家组织的一“分子”,“分子”一旦腐败,国家岂能独强?中国的“分子”们集体腐败,国家的元气就丧失消亡,这比政策的失误还要可怕,政策的失误尚可以扭转过来,而国家元气的腐败就“不易返回中道了”了。此种言论在当时日本知识界和幕僚中并不少见,但这种言论的很少出现在中国的历史研究中。作者着眼于探秘甲午,立意却在揭示近代中日两国不同命运和中国未来的前途。
在外人眼里,国人宗经好古,谈文论道,可为何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却忘了万古不易之经的教诲:国之大事在戎与祭。《左转•宣公四年郑公子归生弑君》中君子曰“仁而不武,无能达也!”,《易经》中的刚健之气、生生不息。这些无不警醒后人要有奋发、坚定、忧患意识。几千年宗经,到这时候才看出国人“不孝”。日本启蒙家认为这场战争是“两种精神的冲突”、“一场宗教战争”,这样的定位,即使在今天看来也许才能为人所深思。难怪胜负早已暗中预定。
尤为可贵的是作者提醒国人不要陷入历史反思中的自怨自艾、耿耿于怀,中国人思考了百余年关于这场战争失败的原因,也得出了洋洋洒洒众多解释,应当注意的是,那些导致失败的种种因素,很多仍然活在国人心中。
甲午战争作为两国近代历史上的分水岭,时光荏苒,模糊了人们的体认,时过境迁,种种情境也难以重现,现代语境中对历史的重建,诸多困难,又诸多漏洞,对于中国相当一部分善忘的群体来说,我们只能希望能以更加触目的镜像,更加鲜见的细节来提醒、激起人们的记忆和思索。
掩卷良久,沉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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